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深寂的佛堂里,大乱过后,只馀下一地萧索,堂上神佛们的面孔,在变幻莫测的光影间阴晴不定。鼻尖萦绕着血腥气,越棠忍不住打了个哆嗦,盛夏的天,却站出了一身冷汗。
她茫茫然调开视线,一切都太陌生丶太意外了,她不愿转身面对,只想逃开,逃回熟悉的地方蒙头睡上一觉。正巧殿门上探进一个脑袋,双成提着一把伞,脆生生喊了声王妃。
「您没事儿吧?咱们走吗?」
「哦,走。」越棠抓紧双成的手,像好不容易抓住了救命稻草,慌忙拽住她向外走,感到魂魄终于归了位,「好冷,咱们快回去洗个热水澡。」
然而天不遂人愿,她极其不愿面对的那个人还是叫住了她。天地斗转,卑微的奴仆成了万人之上的储君,昔日随意呼来喝去的场景,都成了她不堪回首的罪行,从今往后,除了加倍恭顺尊命,她完全没有说「不」的权力。
越棠缓缓转身,勉强端起一点笑意,垂头问:「不知殿下还有什么吩咐?」
软筋散正上头,太子体力欠佳,踱上前来,轻声问她:「流血了?」
越棠摸了下脸,手上摸出一丝血痕,愣了瞬,方才意识到应当是宋希仁的银簪。然而这一点小伤,在今日的惊世骇俗中,根本微不足道。
「多谢殿下挂怀,没什么大碍。」
他颤抖着伸过手,似乎是想查看她的伤处,越棠忙偏头躲开。只见他手上一顿,最后停在她脸颊边,手指一根根收拢握成拳,只吩咐一旁的双成,「回去让医官看看,别不当回事。」
双成还没有从那两声「殿下」中醒过神来,这世上能让睿王妃称一声「殿下」的人物,屈指可数。心中浮现出一个答案,万分震惊,旋即又感到恍然大悟。知晓谜底后再看谜面,一切都变得显而易见丶合情合理,只让人感慨自己眼瞎,这么久了,竟然都未曾猜透。
双成震惊得说不出话,越棠看了她一眼,像是看到了片刻前的自己,尴尬之外,更生羞愤,脸上的笑容逐渐挂不住了。
多想质问他丶揍他,这人多欠收拾呐!一边将她蒙在鼓里,一边看她放肆行事,将她耍得团团转,背地里一定笑死她了吧?可是不能够,所有的不快只能压在心底,甚至还要祈祷,他也能装作一切都没发生过。
「殿下放心,我,哦不是,臣妇......臣妇一定约束好睿王府上下,替殿下守好这个秘密,不耽误殿下的江山大计。」
臣妇,多刺耳的称呼,太子当然听得出她满满的嘲讽之意。宋希仁打乱了他的计划,骤然被揭穿身份,他完全没有准备,目下的心情也很无措,站在她面前,有种被扒光了衣裳的慌张。可他没法解释,蛰伏睿王府数月,她给过他无数的机会坦白,可他没有,是他主动选择隐瞒,那么她知道真相后所有的不满,都是他应得的。
「我并不想......王妃......」千言万语,最后也只能无力地致歉,「是我的错,对不住。」
越棠说别,「臣妇当不起殿下的道歉。」实在不想面对他了,对插着袖子施了礼,说道,「殿下若没有别的吩咐,臣妇就先告退了。」
太子只得应允,看着她转身走远。从宋希仁喊出那声「太子殿下」起,她再没有看过他一眼。
或许这样也不错,他想。总会有这么一天的,快刀斩乱麻,未尝不是一种解脱。他重回东宫,她做她的睿王妃,桥归桥丶路归路,注定是不会有交集的两个人。只盼日子久了,她也就不计较了,阖宫欢庆的场合,人群中相见,互问一声安好,也算不妄相识一场吧。
调开视线,东边天幕仿佛被撕扯出一道裂痕,一线天光从裂痕中喷涌而出,倾泻在山林间,照出煌煌的气象。
那是京城的方向。
这时候,有人从院门上闯进来,「殿下,殿下!」
是段郁,他带着一队亲兵赶来,半道上遇上押送宋希仁及钱胜的侍卫,问事情经过,侍卫三言两语说不清楚,但提起庵堂里的「受害人」,一个个面色古怪,他便知道太子的真身终于被戳穿了。说实话,他听后如释重负,殿下隐姓埋名混迹于骊山,压力最大的就是他这位中郎将,如今宋希仁提前将事情挑开了,太子还活着的消息瞒不了多久,那必然要提前发难,他等不及要将这尊大佛送回东宫。
段郁奔至殿前,摁着刀,直切主题,「殿下准备何时杀回京城?臣随时待命。」
太子立在檐下,背手东望,凛凛的眉眼,无端便有睥睨天下的气势,仿佛站在宸极殿宏伟的丹墀上。段郁不由愣了愣,世人听惯了储君仁孝的贤名,总以为他还是随太傅念圣贤书的少年,从未见过他的獠牙。大约生死恶战里来去,太子已今非昔比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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